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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覆雪 “這世上有兩個人對我好,一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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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這魚怎麽賣呀?”

穿著淺褐棉衣袍的女子蹲在地上問正賣魚的婦人。

頭上包著洗褪色的藍巾子,婦人神色有些為難地左右看看,轉身從一旁拉了另一個婦人過來。

“青魚草魚鯉魚都是三文錢一斤,鱖魚這個時候難得,八文錢一斤,小娘子看好了哪條魚呀?”被拽過來的婦人頭上包了個紅巾子。

知道之前那婦人聽不懂官話,女子拎起來兩條鱖魚,對紅頭巾的婦人說:

“這兩條鱖魚勞煩您幫我稱了。”

“北面來的郎君娘子都太客氣了,我們收錢賣魚,一點也不勞煩。”

婦人稱了魚,笑著道:“一條兩斤半,一條兩斤五兩,抹了五兩,收您三十六文。”

女子遞過錢去:“一共四十文,再將這些小蝦添給我可好?!”

“哪有不好的?”婦人拿起一片幹葉將小蝦包了起來,“從前各家得用的仆從好買了這小蝦回去焯水拌菜吃,現在沒有仆從了,各位給定遠軍采買的都愛要些吃起來省事的,娘子您不買這些小蝦,我們又得帶回去自己吃了。”

回身將四十文錢如數放在藍巾婦人的手裏,婦人又從自己攤上抓了一塊半尺長的藕與小蝦一並遞給了買魚的女子。

早被漁網、纖繩、魚鰭和冷水給磨礪成粗黑的手像是一片老樹的皮。

“這是藕,娘子你從北方來,少見咱們荊州風物,這藕您就去了皮切成段與豬肉一起煮,保管能得了味道。”

女子看著手裏的藕,問道:“那您攤子上的藕,那些定遠軍的采買會買嗎?”

“有些會!”婦人笑,“湛盧部的林校尉就帶人來一車一車地買藕回去,還有橘子、芋頭,還問我們怎麽吃,要不是穿著那軍衣,咱們還以為是鄰家的娘子來說話了呢!”

她說完,身後戴著藍巾子的婦人拽她後領,她轉了回去,聽了幾句方言又轉了回來:

“林校尉著實是好人,聽說阿細傷了手,先付了五日的魚錢,後來才知道是林校尉自己的錢先墊的,這位娘子我看你腰上有刀,也是從軍的女將軍吧?您比那林校尉的官職是高是低呀?您要是林校尉上峰,可千萬好好誇她。”

一手提魚,以後端著蝦和藕,女子低頭看了自己腰間的長刀一眼,一雙極亮的眼睛已經帶了笑意:

“我不過是個小卒,做事比不上林校尉,大娘您放心,等我回營一定到處說說林校尉的心善。”

兩位婦人連連點頭。

會說官話的婦人說:“娘子你下次來,我挑嫩藕送你!”

女子晃了晃手:“不必不必!”

這個時節的藕都是沿水而居的百姓下到冬日冷水中千辛萬苦挖出來的,手腳泡爛都是常事,看婦人手背上的層層凍傷就知道她這賣藕的日子也過得辛苦。

與兩位婦人道別,女子又在這城外的集市上晃了晃,五更初刻,軍中的采買就會來集市,過了清晨,這集上的買賣就多是些小生意了。

自從定遠軍依安民法分了百姓田畝和水塘山林,集市上賣東西的越來越多,願意來集上買魚菜的百姓也越來越多了。

進了臘月,不少人拿出了自己制的幹菜和幹菌子來賣,幹菜貴在鹽上,在這買半斤趕上在北疆買十二兩,幹菌子就全靠百姓春秋季節去山上找,貴在了少。

走了約有十丈,女子看見一家賣幹菌子的將菌子收拾得甚是幹凈,沙土草葉一概沒有,又蹲下來買了半斤。

走走停停到了城門口,有一穿著青袍的女子迎了上來。

“元帥,您說是要買菜,一買買了一個時辰。”

雙手提著東西的衛薔面上帶笑:“這水邊的市集跟旁處不同,逛著逛著我就忘了時辰。”

南宮進酒接過了幹菜和菌子,嘴裏道:“孫刺史還沒到,各處還要元帥拿主意,財管司李管事和民事司來管事都來問撥款撫民過年一事,封學政與建部要與您定州學的地址,小衛將軍來匯報水軍練兵之事,您倒好,說了一聲買菜就沒了蹤影。”

“總坐在那批文書、與人商談,仿佛身上只長了手和嘴,出來看看能知道的可是要更多些,為官執政,靠的是腳和眼。”

衛薔把臂肘搭在南宮進酒肩上,帶著她轉身看向民居:

“你看,荊州百姓不怕咱們了。”

南宮進酒左右看看,不知衛薔是看見了什麽。

“你看墻上掛著的幹雞。”衛薔擡起端著蝦和藕的手指給她看,“要是還覺得定遠軍是會強他們害他們的,哪會將幹雞掛在旁人能見的地方?”

南宮進酒恍然大悟。

衛薔轉身繼續走,南宮進酒跟在她身側。

“荊州缺鹽,高家將鹽利緊握在手,不許販私鹽入荊,鹽價近三百文一鬥,比前唐永貞年間的官鹽價還高,年前得再籌一千鬥鹽運過來。”

一邊說著,衛薔在心裏算著賬,唐代時從鄧州到歸州、荊州等地都屬山南道,是僅次於劍南道的鹽產區,現如今卻廢弛至此,鄧州襄州等地還好些,高家父子將荊州、歸州原有幾處鹽場砸了大半,只為能以鹽牟利。

實在是以庶民之血豐財狼之脊髓。

“還得讓工部派些治鹽之人來荊襄等處勘察舊有鹽場,看看能有多少覆工的。”衛薔說道。

南宮進酒將此事默默記下,只等回去之後寫成文書。

兩人走在街上,衛薔轉頭見一繡坊,說道:

“荊州的絲絹倒是不貴,聽說洛陽那邊有蓄了棉花在裏面的絲被,倒可以給小阿盈做一條……做件氅衣也不錯。”

兩人在路上又磨蹭了半個時辰才回了官署。

剛進門就被李若靈寶堵了個正著。

“元帥,從洛陽來了密信。”

將信遞給了衛薔,她又轉身對南宮進酒說道:“要你去迎元帥快些回來,你是不是與元帥一同逛了起來?”

南宮進酒羞愧低頭。

衛薔將東西都送到後廚,跺了跺腳坐在火盆邊,打開紅封的書信。

木炭上微小的火舌在濕氣中竄了一下。

李若靈寶看過去,只覺得一簇火光在自家元帥的眼中明滅。

衛薔一松手,那封信落在了火盆裏。

火焰頓時拔起,將紙頁吞噬成灰燼。

“寫一封調令,給魚腸部大隊長甘鵬,即日起他統管洛陽的魚腸。”

李若靈寶是知道衛瑾瑜是洛陽魚腸管事的,聽到此調令不禁一楞。

衛薔沒管旁人想什麽,看向端坐在案後的裴盈:

“令勝邪部借調到魚腸的主訊官周持南下絳州。”

“是,元帥。”

“令勝邪部管事衛雅歌往白山清查這些年派往白山的各部。”

“是,元帥。”

“令魚腸部洛陽管事衛瑾瑜卸職北上。”

“是,元帥。”

“令周持查清原洛陽管事衛瑾瑜以權謀私私通趙氏一案。”

“是,元帥。”

堂中原本張羅著做午食的女子們安安靜靜,只有裴盈一板一眼地應下了元帥的種種安排。

以權謀私,私通趙氏,這說的是元帥在軍中唯一的血親衛瑾瑜嗎?

做在椅上仰頭閉上眼,過了片刻衛薔已經神色如常。

“那鱖魚是不是該蒸了吃才好?”

她問李若靈寶。

見她如此,李若靈寶笑著道:“元帥,正好有了新制的醬,整了之後再用油炒醬潑上去可好?”

“聽著就香,我怕是要多吃幾碗飯了。”衛薔笑著道。

她站了起來:“那些來見我的都回去了吧?”

李若靈寶答道:“聽說元帥不在她們都走了。”

衛薔點點頭:“我去裏面看看公文,勞煩你們做飯了。”

進了竈間,李若靈寶才驚覺自己的指甲紮破了掌心。

“與元帥說了用薄娘子送的醬來做魚。”她舀了勺冷水洗手。

正在給魚開膛破肚的南宮進酒道:“後面住的那個盧郎君昨日也要送醬來,被我攔下了。”

“做得好。”李若靈寶用沒有手上的那只手洗蔥姜。

一個淘米的小文書恨恨道:“後面住的這些人,娘子們倒還好,真心實意謝咱們,那些男人剛謝了兩句就盯上咱們這些文書了,我聽見有人說咱們元帥不光賠他們房子還得賠他們個娘子!也不知是吃錯了什麽在那發夢!我去與他們理論,他們還說我也是得嫁人的,倒不如嫁了他們!”

李若靈寶皺著眉頭低聲說:“咱們剛到了荊州,一些章法還未深入人心,以後再遇到這樣下作人只管叫人過去。”

小文書點點頭:

“李管事,為什麽他們都覺得女子就得嫁人呢?”

“因為他們讓女子不嫁人就活不下去,自然覺得女子都得嫁人才行,還自覺自己娶了女子就是庇護、供養。”說話的不是李若靈寶而是南宮進酒,“反正是我絕不嫁人的,我為定遠軍、為北疆出力,能升官,能有俸祿,能幫了旁人,嫁了人又能得什麽?不過是又要我心肝又將我輕賤罷了。”

小文書連連點頭:“正是如此,戰事這般多,等我年紀大些我就去領個孩子養大,也好過我拼了性命生孩子還不同我姓。”

“男子以嫁妝換了女子身、女子命、女子生兒育女,可天下未必有那許多想將一生都輕易賣去的女兒家,便讓女人難以獨立活於世間,沒有錢,沒有田,爹娘所得不歸女子,聖人之言不屬女子,唯有一生居於男人指掌之間才可得生,這便是所謂婚嫁之道。元帥說天下要人人一等,自然要人人可獨活,既可獨存活,何必求下賤?”

李若靈寶永遠都不會忘了自己的阿娘,司馬氏世代史官,養出的女兒經史子集無不通達,黃老之學堪比大家,卻讓自己成了佛前一雕像。

這就是李若靈寶親眼所見的成婚之後的女人。

她是寧肯死也不願成這般模樣的。

“若是天下女子都不肯成婚,豈不是就要滅種?”小文書問李若靈寶。

李若靈寶將洗凈的菜放在案上:“我十七歲的時候跟元帥我不想成婚,也問過元帥這句話。”

小文書頭探了過來:“李管事,元帥是怎麽說得呀?”

李若靈寶低頭一笑:“你先猜。”

南宮進酒也把抻起來的脖子縮了回去。

元帥會怎麽說呢?

她想了又想,沒想出來。

南宮進酒從小在海邊長大,甚是會整治這些魚,兩個魚頭帶肉切下來依著元帥說的做了蒸魚頭,加了蔥姜酒和一點茱萸,出鍋之後用炒過的油醬蓋了上去,魚肉用鹽幹菜加蔥姜醬一起燜了,魚骨用油煎炒了加熱水煮成白湯又加了泡好的幹菌子。

魚頭鹹香鮮辣,魚肉的醬香正可下飯,魚湯裏兩鮮合一。

再加一盤鹹肉燴筍片,一盆用前一天剩的雞湯在竈上煨透了的蘆菔,

將魚吃了些,用蘆菔和筍片下了三碗飯,最後半碗飯還沒吃完,荊州民事司管事來勤勤已經來了。

“來管事你還真是人如其名,來得真勤,午食用了麽?喝碗魚湯?”

來勤勤擺手,笑著說:“元帥您可別饞我了,我們八部食堂今日吃的可是合面的蒸餅,包了豬肉餡兒。”

“吃的不錯。”衛薔忙著將碗裏的半碗飯扒幹凈,李若靈寶又盛了碗魚湯給她。

將魚湯也喝了,衛薔拉著來勤勤到了前堂。

“將荊州的老幼孤寡都查清了?”

來勤勤從懷裏掏出一份文書:“已經查清了,也趕了一批棉衣已經送了過去。”

衛薔打開看了一眼,點點頭:“孤兒院裏我看有一百二十二個孩子,三五日內把剩下這二百多人也都勸過去。”

“元帥,現在有一難事……江陵城外的安興縣有一夥人手裏掌握了五十二位孤兒寡婦和老人,現在安興縣的監察衛也不過二十多人,那一夥人足有上百,皆是青壯,他們盤踞縣東,那領補助之人多與他們有親故,勸了兩次也自願將我們給的棉衣糧食等物交給那些人,也不願去敬老院、孤兒院,二十多歲三十歲的女子們也不願去工廠做工。一百五十多人竟然就靠著咱們給的東西養了起來。”

來勤勤低聲道:“要是不給,就是眼睜睜看著想扶持之人受苦,給了……五日一去,回來的官也好吏也好,無不氣惱。”

聽完,衛薔笑了一聲,反問道:

“這下知道在荊州做事有多難了吧?”

來勤勤低著頭:“是卑職想簡單了。”

從文書做到了民事部總部安民司的副司長,二十九歲的來勤勤還是第一次離開麟州主一州民事司事。

以官職來說是平調,她卻多覺自己從前不過紙上談兵,真到了百姓面前也是真的左右支絀。

衛薔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有何法能治了此事?”

“卑職已經令人從五日送糧變成了兩日送糧,又尋了幾個本地人問過,這些青壯是五六年前從大別山上下來的,便有些疑心他們是山匪,這才來與元帥討個主意。”

衛薔點點頭:“這般想的倒是沒錯,要麽是拿刀的匪要麽是不拿刀的匪,不然怎會做出侵占孤寡老弱口糧棉衣之事。你突然改了送糧的時候,這些人定然會鬧事……我派些人明日去安興縣,先繳了他們再從他們的嘴裏撬山匪的消息。”

“是!”一事算了了,來勤勤心中一松,又說起另外一事。

“元帥,這些日子以來荊州各處離婚的人數差不多都是一天三十幾個,一個縣一天總有三五個,唯獨枝江縣到現在一個離婚的也無,卑職派人去看,枝江縣在民事司門外設了個棚子,當眾以杖毆要離婚的婦人,還讓要離婚的男人將自己妻子拖去杖打。

衛薔看向來勤勤:“當地民事司為何沒有報此事?”

來勤勤道:“枝江縣民事司多次送信回來皆在過江時被攔下。送來的都是些尋常書信。”

“還有七日就要過年了。臘月初十攻下枝江縣,十二日了,十餘日一縣通信被一群宗族把持……”衛薔笑了笑,“除惡不盡,我會問責湛盧部。你們民事司低估了枝江縣之險,也並非無錯。”

轉身走了兩步,仿佛轉了個圈,衛薔摸著自己的刀柄道:“監察衛人少權責卻大,從前其他各州駐有衛軍,可補監察衛之缺。在荊州沒有這些,你們民政各部遇事得多些思量。”

“卑職思慮不周,錯處在我。”

“還知道擔責,也並非無藥可救,年前那拿刀的匪和不拿刀的匪皆會拔除,到時我看你如何安民。”

南宮進酒站在堂前看著來勤勤匆匆出去,對衛薔道:

“元帥,承影部報荊州安興縣有山匪盤踞。”

衛薔坐在椅子上笑:“原本是一處都不知道,現在是各處都報了上來……進酒,你去叫湛盧將軍過來。”

“是。”

龍十九娘子的水土不服之癥堪堪好了就跑去營中看兵士們學鳬水,聽說元帥召喚,她擦幹身上穿上棉袍就走,被古求勝一把摁住穿鞋襪。

騎馬到了原本的高家門前,龍十九娘子徑直走了進去。

“元帥,您找我來……這芋魁烤好了可有我的?”

她走到火盆前與衛薔並排蹲著:

“昨日林校尉收了八百只幹雞回來,和著幹菜燜成了雞醬,配著米飯極是好吃,營裏吃的米也多了,古文將讓夥頭兵拿個雞翅給我熬了白米粥,那是真……香啊,元帥你哪日再去湛盧營裏,我給你買個幹雞……幹雞腿熬粥。”

自己吃雞翅,讓元帥吃雞腿,龍十九娘子不禁在心中感嘆自己真是太大方了。

衛薔拿著一根木棍擺弄著火盆裏的芋魁:“覆州的吳兵怎麽樣了?”

“剩下那一萬差不多也要降了,楊憲兩次自殺都被別人救了回來,大概也不想死了。降兵就在景陵城外一個一個查,那……些雜毛鳥一個都逃不掉。”

龍十九娘子嘿嘿一笑。

“元帥,裏面有些吳兵想要進咱們定遠軍,到時候咱們讓學那劉邦,讓他們圍著吳人的軍營唱歌也不錯!”

火盆裏芋魁滾了滾。

衛薔問她:“你把人辛辛苦苦帶去南吳,又過山又過水,花著糧草,只想他們唱個歌?”

龍十九娘子頓時心疼起來:“還是讓他們種地吧!”

門外又起陰雲,龍十九娘子打了個哆嗦,衛薔站起身拿了放在一旁的鬥篷讓她披上。

“我後日要去安興縣一趟,年前大概趕不回來,軍中有事你們四位主將商量著來。”

定遠軍擴軍之後,一軍文將正式被提為主將,將軍管打仗操練,文將管其他。

龍十九娘子裹著鬥篷看向自家元帥:“是安興縣出了什麽事?怎麽得要你去呢?誰惹下了這等麻煩,我……,湛盧部上下早盼著和元帥一起過年呢。”

“我盡量回來,初一回不來,十五肯定在的,至於說麻煩,你部也給荊州百姓和民事司留下了禍根。”戳了一個芋魁軟了,衛薔用木棍挑到了火盆外,芋魁皮上沾了黑灰,在石磚上滾出了一條黑線。

龍十九娘子瞪大了眼:“可是枝江縣出事了?”

停下撥弄芋魁的木棍,衛薔擡頭看向她:“你也知道。”

龍十九娘子站了起來對衛薔說道:“我們打歸州的路上枝江縣的一群小世家綁了枝江縣的縣令,又借了二百艘船給湛盧部……軍中年輕的將士,有一半都覺得他們已經降了,也不必非要他們性命。”

嘆了口氣,過了年就要六十三歲的老將對自己主帥說道:“元帥啊,你起事快二十年了,收覆北疆也已經十年了,這些年咱們的年輕人,學了讀書,學了寫字,學了仁德,卻忘了為什麽咱們要鏟除世家,要人人一等,咱們得讓他們再看看。”

看看是怎樣的蠻橫和血腥,在與他們將要創造和守護的平等和仁慈作對。

“開春咱們就要南下打吳國那幫忘八,咱們的兵會看見什麽?會看見男耕女織,阡陌交通,漁家晚唱,樵夫歸家……不是被人燒毀的城,也不是被滾滾人頭嚇傻的百姓啊,元帥,十個人,十個人裏只有他娘的一個人心裏不明白了,咱們的兵就得拿命去填!”

“真有那麽一天,是他們年紀輕輕就把命交代在了吳國,我不如,不如讓那幫小兔崽子看看他們要是不斬草除根旁人會是個什麽下場。”

“元帥,咱們得讓他們知道為什麽《安民法》就是對的,為什麽定遠軍得橫掃天下。”

衛薔看著龍十九娘子,她精神矍鑠,極少讓人察覺她已經是個老嫗,頭發卻是白了大半的。

“我會從教部抽人出來做此事,蠻人給北疆百姓的苦,韓家叛軍給西部各州百姓的苦,趙梁給百姓的苦,我都讓他們記下來。”衛薔說道,“讓文人們為戰死者、不屈者著書立傳,把這些文章送進童學、縣學、州學和大學堂,讓年輕一帶都忘不了。”

“元帥就是元帥,這主意好得緊!”龍十九娘子歡喜地看著衛薔,說完便單膝跪地,“末將以私心謀事,置枝江縣百姓於險地,害了一眾百姓,請元帥責罰!”

李若靈寶帶著文書們路過,都楞在了原地。

天上飄起了雪,落在還有樹葉蒼翠的枝頭,落在石階和枯草上。

衛薔看著龍十九娘子,只看見她霜雪滿頭。

“湛盧將軍當罰軍杖八十,我命你先帶兵清繳枝江縣為惡之人,八十軍杖暫且記下。”

“是,元帥!”

龍十九娘子笑容滿面:“元帥,等我把那些忘八種都砍了頭,您可別忘了得打我!”

衛薔眨眨眼:“口出穢言,本月罰俸五百文。”

龍十九娘子登時僵在了原地,意氣也好,壯志也好剎那間散了個幹凈。

見她這般模樣,衛薔笑出了聲。

李若靈寶對著身後擺擺手,又帶著小文書們去搬公文了。

臘月二十四日,定遠軍湛盧部將軍龍十九娘子點齊五千大軍開赴枝江縣,同日,衛薔與衛清歌帶了一千人前往安興縣。

臘月二十五日,元帥命洛陽魚腸管事衛瑾瑜卸職的軍令到了洛陽。

“卸職?”衛瑾瑜一把將手裏的茶杯扔了出去,“我知道魚腸內人人皆可密告於越管事和元帥,沒想到竟然告到了我的頭上。”

她在洛陽五年間將魚腸送進了洛陽各處大戶身邊,每次魚腸部的嘉獎令總少不了她的,竟然因為有人密告,元帥竟然就卸了她的職?!

衛瑾瑜看向送信來的人:“我姑母可還有別的話給我?”

送信之人低聲道:“只有這軍令。”

衛瑾瑜吐出胸中一口濁氣,再無什麽可說的。

待送信之人走了,她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彎下了一根指頭。

夜裏,她孤身一身翻墻進了洛陽城中的一處院落。

“王爺師父,我姑母讓我調職去別處,你跟我一起走吧!”

趙啟恒穿著一身棉袍,手腳皆戴著鐵鐐,要不是他幾次三番要走,衛瑾瑜也不會狠下心這麽綁他。

“咱們可以先去太原看看,再去青州看海,王爺師父不是喜歡張說的詩?咱們就可以去看看‘茫茫失方面,混混如凝陰。’如何?”

趙啟恒皺了下眉頭:“你在洛陽呆了四五年,怎突然被調走?”

衛瑾瑜給他解開手上的鐵鐐:“正好我也呆膩了,咱們師徒二人出去逛逛。”

“不對,是因為你救我之事讓衛定遠知道了,她……是不是免了你的職?”

趙啟恒看著衛瑾瑜的臉,只看見一派笑意。

“王爺師父你別亂想了!我姑母對我可好了!這世上有兩個人對我好,一個是王爺師父,我想要什麽都給我,一個是姑母,我想做什麽她都不攔著!”

衛瑾瑜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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